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烈火難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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烈火難熄

玉塵道子不可能親自殺死姬識冕,他只會嫌姬識冕的命臟了自己的手。

“你就這麽討厭人族!?”姬識冕頂著風雪,厲聲質問他。

冰雪之神表情漠然而傲慢:“我並不討厭人族。”

他自認語氣還算平和,但他發現自己的話音剛落,前方人族帝王的眼神一下子古怪了起來,帶著不解與憤懣。

“所以你只是討厭我?”姬識冕的雙頰已被冰冷的氣流凍得通紅,但他似乎並沒有感覺到寒冷,“你討厭我哪一點啊,我一定將其發揚光大!”

玉塵道子活了不知多少年,哪裏見過這樣油嘴滑舌胡攪蠻纏的人,氣急道:“姬識冕!死到臨頭,還敢嘴硬!”

“我明明在很認真地跟你探討問題。”姬識冕大喊。

“無恥至極!”玉塵道子冷哼一聲,藍瞳裏閃過了一絲隱晦的嫌惡。

他的目光穿透白色的冰雪幕帳,幽幽地落在姬識冕的身上。

算是個人族豪傑,但這些還遠遠不夠。

大烈皇帝的戰甲已經被淩風撕咬開幾道口子,血液在滲出的瞬間就被凍結成猩紅的冰碴,臉上青一塊紫一塊,發絲散亂。

疲倦,虛弱,狼狽。

但他居然還在放肆地笑著。

玉塵道子覺得他身上有一種很奇特的氣質,也正是這股氣質,引得無數人前仆後繼為他效力,乃至萬死不辭。

姬識冕瞇起了眼睛,瞳孔裏閃爍著寒光,宛若呼嘯山林的猛虎:“呵,你給我列出的兩條罪狀,歸根結底,不過是不希望人族擁有足以抗衡神靈的力量罷了。”

聞言,玉塵道子微微擡起了下巴:“不錯,人族欲望太過強烈,貪得無厭,一旦得到修為力量,必將成為三界大害。”

“那飄歲呢?飄歲也是人族。”姬識冕故意戳他肺管子。

“閉嘴!”玉塵道子果然發怒了,“你還有臉提他!”

“若不是因為你,飄歲何必化神為人,去生受那紅塵之苦!你口口聲聲稱其為摯友,但你可曾為他的未來考慮過半分!”

冰藍的眼眸裏唯餘痛心,更是懊惱自己沒能提前知曉此事,如果他多關註一下飄歲那邊的情況,或許就能勸住哥哥。

姬識冕的表情忽然變了,他沈默片刻,閉上眼輕笑一聲。

即使是在排山倒海一般的暴風雪中,玉塵道子敏銳的五感也捕捉到了那一絲蒼涼的笑意。

“是啊,飄歲他這是何苦呢……”

姬識冕垂眸喃喃自語,覆而揚眉,眼角招搖著鋒銳淩厲的冷光。

“但朕不得不承認,飄歲是對的,有些事情,神靈做不得,人族卻可以。”

“飄歲所作所為,不求其他,不過是求一句問心無愧!”

“玉塵道子,朕問你,漠視天下蒼生掙紮於水深火熱中,你可有愧?”

權臣黨羽殘害忠良,朝廷高官魚肉百姓,下層卒吏搜刮民脂民膏。

我見家國如斯,焉能作壁上觀!

此時此刻,玉塵道子終於明白這位人族帝王身上那股莫名的氣質是什麽了。

天地英雄氣,千秋尚凜然。

那是縱橫馳騁在天地間,盤旋閃耀在青史裏,歷經千年萬年也不會改變的一股英雄氣。

……無怪飄歲會做出那樣的選擇。

但玉塵道子不為所動,若是那麽容易就被他人三言兩語所撼動,他就不是那位執掌冰雪的天生神靈了。

“三界平衡,豈是你一介凡人能夠理解的。”

“多費口舌無益,姬識冕,你還是早日上路吧。”

姬識冕腳下的地面忽然裂開一條縫隙,黑漆漆一片,只聽到刮皮切骨的陰風在深淵中呼嘯。

他的反應慢了一步,頓時掉了下去,被那深淵一口吞噬。

玉塵道子漠然註視著眼前的一切,擡起右手,五指輕輕握攏成拳。

地面的裂縫發出轟隆隆的響聲,震徹雲霄,隨之慢慢恢覆。

在裂縫徹底合攏之前,一道紅色的光輝沖出地表,帶著無可匹敵的銳氣,雖然微弱到一吹就會散,卻仿佛能橫掃天下三千裏。

劍光。

面對神靈,他居然還敢反抗!

玉塵道子皺了皺眉,翻過手掌,神力灌註指尖,重重向下一壓!

頃刻間,一條冰龍自地動山搖中騰起,直立上半身,伴著飛舞的雪片,張開大口向紅光綻放之處咬去。

但冰龍沖至裂縫之前,方才探出頭,就好像撞上了一面無形的屏障,嘴裏的尖牙崩碎成冰碴粉末,不得不哀嚎著連連後退。

“嘖。”

玉塵道子輕嗤一聲,見烈火從飛雪中升騰,猩紅的火舌舔過素白,竟將死寂的天地染上了一層暖色。

姬識冕從火焰中踏出,他手提赤焰繚繞的長劍,眉眼鋒利,氣吞山河。

戰甲已被高溫燙得微微變形,臉上流淌著汗水和雪水,劃過沾滿灰塵的皮膚,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痕跡。

離童站在他的肩上,小小的身軀裏竟爆發出了一種駭人的氣勢,星星點點的光斑從他體內逸散,圍著大烈皇帝,匯聚成一條川流不息的銀河。

“倒還有點真本事。”玉塵道子隨口點評道。

姬識冕橫眉立目,呸了他一口。

“廢話少說,接招吧!”

他向前跨出半步,腰部發力帶動手臂,劍影搖曳,拖出了長長的血色,裹挾著氣流和流火,直沖玉塵道子門面。

誰都不能主宰他的命運,即使是天地神靈!

他的命,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。

不僅如此,他還要讓這普天之下的蕓蕓眾生,都能掌握自己的命運!

恍惚間,似乎有無邊的銳氣掃過了這片蒼莽冰原,但姬識冕的修為又如此低微,這讓玉塵道子懷疑那只是個錯覺。

他本心如冰雪,即使心下有些疑惑,也不會有絲毫分神。

獅子搏兔,亦用全力。

實際上冰雪的權柄並不擅長殺伐,而是更偏向於封印和防禦。

但人與神之間的差距太大了,不僅僅是修為上的高低,還有身軀神識與天地大道的契合程度。

每一片飄落的雪花,每一縷路過的微風,乃至每一束穿破雲層的光,都在配合著玉塵道子的動作。

這是三界的偏愛,是天生神靈才能擁有的特權。

面對帝王不留餘地的攻勢,玉塵道子靜靜站在原地,面上沒有絲毫波瀾,宛如一汪深潭。

在他瞳孔深處,有一點金光緩緩亮起。

隨後,萬籟都歇。

……雪大了。

這是姬識冕失去意識前最後的念頭。

那把一往無前的劍,就這樣凝固在了神靈面前,終究沒能砍下去。

姬識冕怒目圓睜,烈火熄滅,全身被透明的寒冰包裹。他保持著劈砍的動作,陷入了一場冰冷孤寂的沈眠。

而離童跌落在一旁,身上的赤焰萎靡不振,同樣昏迷不醒。

“留你全屍,我也算足夠仁慈了。”

皚皚白雪中,身著雪青長衫的神靈負手而立,語調平穩,腰間垂下的玉佩微微晃動。

忽然,他擡起手,撫上了側邊的臉頰。

他的右眼下方,被劃開了一道又淺又短的小口子。

傷口很淺,不過破了皮。

傷口很短,不過一寸長。

但是,這畢竟是一道傷口。

是那位大烈皇帝的劍氣造成的傷口。

倘若姬識冕那一劍真的能刺中玉塵道子,怕是連神靈也要見點血。

“大烈皇帝姬識冕。”

“確實了不得。”

玉塵道子的身影在風雪中隱去,他的慨嘆也被狂風撕扯著,消散在好似沒有盡頭的雪原上。

接下來的事,就用不著他操心了。

姬識冕會在夢境裏毫無痛苦的死去,等他一死,這個領域就會自行崩塌。

離童發現自己救不了帝王,無論接受與否,都只能選擇離開。

至於飄歲那邊……他本就是天生神靈,就算以人之軀修行神道,也不過是重回原位罷了。

先回去吧,過幾天再來看看。

自從他得知兄長化人後就沒好過的心情,在此時終於緩和了些許。

玉塵道子沒有料到的是,他前腳剛離開雪原領域,後腳就有人義無反顧地闖入了漫天席卷的淒霜苦雪中。

“陛下——陛下——”

“離童,你聽得到嗎——”

“陛下——離童——”

一襲青衫撞入了皚皚白雪,縱然單薄,也給荒涼的冰原帶來了一絲靈動的生機,這片天地仿佛在一瞬間活了過來。

飄歲在雪地上飛掠,足尖輕點,踏雪無痕,身姿輕盈得如同一只雨燕。

清風在他的身邊流淌,輕柔而決絕地撥開白色的簾幕。

飄歲的目光急速掃過周圍的萬物,焦急地搜尋著友人的蹤跡。

姬識冕已經證明普通人族是可以修行的,後來投靠過來的傅誠將軍也再次驗證了他能修行並非巧合。

於是在烈朝建立,姬識冕稱帝後,飄歲就起了尋找修行資質上佳者傳道的心思。

既然人族可以選擇強大,為何還要繼續自甘弱小?

因此,大烈皇帝欲授太傅一職,飄歲不領,辭官而去,行雲野鶴,連姬識冕和當朝太師郭霖也不能確定,他此時身在何方。

姬識冕禦駕親征,傅誠將軍為副將。

在陛下失蹤時,傅誠就多少有點猜到大事不妙,雖然他也是修行者,但對這種情況仍然束手無策。

但傅誠將軍十分冷靜。

沒錯,他不能解決,就換一個能解決的人來!

封鎖消息,穩定軍心。

然後轉頭施法給飄歲送了一封信。

飄歲行蹤不定,送信的鳥兒飛啊飛,靈力凝聚的翅膀都快要揮散架了,才在深山老林裏找到了短暫休憩的飄歲。

收到傅誠的求救信,飄歲當即馬不停蹄地趕到餘瀾關,和傅誠打了個招呼,就沖進了玉塵道子的領域。

“陛下——離童——”

飄歲可以感知到他們的氣息,但是因為玉塵道子的影響,感知非常微弱,還顯隱不定。

領域仍在,姬識冕還活著,那麽離童也一定沒事。

就算心裏門兒清,該擔心還是要擔心。

花開兩朵,各表一枝。

這邊的飄歲在努力尋找兩人的下落,那邊的離童也悠悠轉醒。

小火人從地上彈身而起,驚恐地撲到身旁的冰雕前,慌慌張張地用一雙小短手上摸摸下摸摸,隨後頹廢地坐回雪地上。

怎麽辦啊……

他直楞楞地盯著陰沈的天空,片片烏雲仿佛有千鈞之重,掛在天幕上,把天空都拉低了。

仿佛暴風雨將至。

他擡起手摸了摸冰雕,還輕輕叩了一下。

……凍得挺瓷實的。

那是玉塵道子制造的冰雪,以離童的力量,還融化不了這層堅冰。

除非……

離童按著自己的胸口,感受著那裏的一股磅礴法力。

馱日翁贈送飄歲一顆神火之種,飄歲隨手點化,火焰精魂便是以火種為基礎誕生靈智。

神火之種就在離童的胸膛中,那是他的力量之源。

也是他的生命之源。

馱日翁也是天生神靈,若論起權柄,說不定比玉塵道子還要強上一些。神火之種裏還含有馱日翁的一絲力量,對付不了玉塵道子,但應對眼前的堅冰應該是綽綽有餘了。

可是,還有一個問題。

失去了神火之種,火焰精魂就活不了了。

離童縮在姬識冕化成寒冰的腳邊,雙臂環抱著膝蓋,擡頭看著他。

小火人的腦袋很小,但他聰明著呢。

姬識冕和飄歲教他念的書,他都認真記下來了。

他還記得,郭霖軍師給他講過一個叫莊周的先賢的故事。

莊子的妻子死了,好朋友惠子前來吊唁,見他正盤腿坐地,鼓盆而歌。惠子責問道:“你的妻子和你一起生活,為你生兒育女,你不哭泣也就算了,竟然還敲著瓦缶唱歌,不覺得太過分了嗎?”

莊子怎麽回答的呢……

氣又變而有形,形又變而有生,今又變而為死。

故生死變化,猶如春夏秋冬四時交替,都是自然現象而已,依然在天地之間,不必有什麽憂慮,也不必有什麽痛苦。

源於自然,歸於自然,這不過是正常的生死輪轉。

離童站起身來,深沈地拍了拍冰雕。

陛下啊,你要向莊子學習,千萬不要傷心哦……

離童,去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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